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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随风吹去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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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不觉苦笑笑,说了事情原委。一千元钱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肖自然有些心疼,说:“这个世上,你这样的好人,怕是拿着放大镜也不太好找了。”

孟不觉也心疼,过几天,估计学生已经入校完毕,又去了财经学校。程校长还是那副笑模笑样,说:“对不起孟处长,刚开学,事务太多,几个校领导总是坐不到一处,你是不是再给我宽限几天?这样吧,这事咱们校领导集体定下来后,我就打电话向你报告。你的手机还是原来的号码吧?”

孟不觉吱声不得,只得出了校门,回家等他的电话。

左等右等,也没等来程校长的电话。就是市委常委领导碰头会都开过了,莫非一个卵大的财经学校,校领导碰头会这么不容易开拢来?孟不觉觉得有些滑稽。转而又想,究竟是你求人家,不是人家求你,他怎么会主动打电话给你呢?反正待在处里也是无业游民,无非在网上多下几盘围棋,孟不觉又去了财经学校。

一见面,程校长便客气地说:“孟处,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汇报呢,你先上了门。几个校领导已经开过会,集体决定给杨小竹减免一千元。只是财务室的人协助教务处到省里采购教材教具去了,钱暂时还拿不出来。你也别老是往学校跑了,财务室的人回来后,我要他们将钱直接交给杨小竹本人得了。”

孟不觉说:“那天我和杨村长陪杨小竹来报名时,因为有你那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承诺,就已经以减免款的名义,给了他们一千元。”

程校长瞅孟不觉一眼,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。孟不觉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,认定你孟不觉想要那一千元的好处费,才一而再,再而三往学校跑,不达目的,决不罢休。程校长的怀疑当然也自有其道理,除了给自己谋好处,现在还有谁愿意为别人的利益,这么煞费苦心,来回奔波呢?何况这人还是乡下的土农民,既不跟你沾亲带故,又不是管着你乌纱帽的领导,或领导的爹妈兄弟和七姑八姨。

程校长要怀疑,孟不觉当然也没必要多解释,这种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,越解释越让人觉得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。程校长又是聪明人,当然也不便点破孟不觉。如今的人智商都高,程校长智商不高,也不可能做上校长,他因此不会傻到什么都说白,只说:“那到时我让财会室的人取了钱,给你送到局里去。”孟不觉说:“大家都忙,别太麻烦财会人员了。你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,有了钱就打电话给我,我自己来取。”程校长说:“孟处已经走了这么多趟了,还让你老往学校跑,我怎么过意得去呢?”

又等了几天,仍然没有音讯,孟不觉便不再抱什么希望,知道程校长是故意拖延,拖得你没了兴致,也没了脾气,然后不了了之。孟不觉也确实想放弃算了,无非一千元钱,自己虽然出得冤枉,也是出在杨村长女儿身上。

然而过了一夜,偶然听人说起财经学校今年招生的一些实情,并非如程校长所说,真的取消了介绍费,孟不觉气愤不过,又改变了主意。一千元钱是小事,但程校长总得给个说法,不能就这么放过他。

再次跑到财经学校,孟不觉还没开口,程校长就说:“我已经跟财会人员说好了,谁知今年政府对单位资金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,我们的钱都入了财政专户,提钱要有合法用途,手续非常烦琐,你这笔钱看来麻烦了。”

已经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月,程校长想这么轻描淡写,随便敷衍过去,孟不觉当然不干了。他走到程校长前面,抓住他的胸衣,愤愤骂道:“你这个狗娘养的!”

程校长没想到孟不觉会来这一手,说:“你还想打人怎么的?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孟不觉说:“我知道是你的地盘,所以我不敢打人,我只敢打畜牲。”一个冲拳往他鼻梁上击去,同时脚下一扫,将他扫翻在地。程校长仰在地上,捂着满脸鼻血,大声叫道:“打人了,打人了!”

等学校的人闻声赶过来时,孟不觉已经拍拍手板,扬长而去。

一千元换程校长一管鼻血,孟不觉觉得并没亏,心情忽然舒畅起来。中午回到家里,肖自然见他气色不错,问他是不是拿到了那一千元,他说:“拿到了。”肖自然朝他伸过手去,说:“那钱呢?”孟不觉说:“给程校长做了药费。”

肖自然就知道孟不觉惹了事,说:“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了,怎么能这样呢?你本来就是这个处境,他告到局里,你更加不好做人。”孟不觉说:“我无所谓。”肖自然说:“你无所谓,我还有所谓呢,不然我也懒得怂恿你去结识吴副秘书长了。”

不过肖自然也理解孟不觉,这半年来,他已经够压抑的了,又被程校长糊弄一番,摊到谁都咽不下这口气。做好午饭,到了饭桌上,肖自然又说道:“我怕你会生出事来,所以有些话一直没敢给你说,不想你还是失去了控制。”孟不觉说:“什么话?”肖自然说:“程校长说今年取消了介绍费,其实并非如此。郑大姐有一个侄儿在中学里做初中毕业班班主任,这学期给他们介绍了几个学生,一人拿了一千元介绍费。”孟不觉说:“你放什么马后炮?我就是听人说起这事,气愤不过,才跑到财经学校,动了程校长的手。”

饭后,收拾好碗筷,已快到下午上班时间。肖自然处里没什么事,也就并不急于出门,忍不住继续说孟不觉道:“其实你早就应该预料到,这一千元钱你是拿不到手的。”孟不觉说:“我知道,一方面我不是中学的班主任老师,程校长并不指望我以后给他们介绍学生;另一方面我现在受人排挤,手中无权,姓程的才这么狗眼看人低。最可恶的是第一次去找他,他还不知道顾局长大权旁落,以为我会做人教处长,只差没开口叫我爷爷了,热情得要舔我的脚趾。后来知道了内情,态度一下子反了过来,他成了我的爷爷,我成了他的孙子。这种势利小人,我不教训,谁来教训?”

“这世上的小人还不多的是,你教训得过来吗?”肖自然说,“我看你的当务之急不是跟程校长斗气,而是如何改善自己的处境。你如果像从前一样,继续管着事,甚至做上人教处或别的有些实权的处室主要领导,那你就天天有爷爷做,再不用做孙子了。”孟不觉笑笑说:“你哪是想叫我做爷爷,是你自己盼着做奶奶吧?”

正说着,孟不觉手机响了。见是宋处长的手机号码,孟不觉心想,是不是程校长恶人先告状,捅到了局里,局领导要找他麻烦了?揿下接听键,果然宋处长的声音火急火燎的:“孟处你在哪里?领导有请。”

这狗娘养的,动作还真快嘛。孟不觉不出声地骂了句,有些生硬地问道:“领导请我干什么?”宋处长说:“请你过来参加局里的会议。”孟不觉说:“局里的会议,什么会议?”宋处长说:“中层以上干部会议。”

孟不觉好久都没参加过局里这种会议了,已不太想得起自己还是局里的中层干部,于是说道:“要我参加中层以上干部会议?你没搞错吧?”宋处长说:“我怎么会搞错呢?我做了几年人教处长了,中层干部是什么还会弄不明白?少啰唆,领导们都已到齐,就差你一个了。”孟不觉还是不敢相信宋处长的话,笑道:“我神经脆弱,宋处你别寻我的开心。哪有领导们都到齐了,才发通知等着下属开会的理?我又不是没跟领导开过会,哪回不是我们这些下属等领导,几时领导等过我们下属?”

宋处长更急了,几乎是在恳求孟不觉:“是临时决定召开的会议,所以才没来得及通知到人。我叫你一声爷爷,你马上打的到局里来,的费我给你报销。”

孟不觉乐了,一边收线,一边对肖自然笑笑,说:“也是巧得很,想做爷爷,这就有人叫起爷爷来了。”拔腿往门外迈去。同时心下嘀咕,宋处长几时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?自己怕是真要时来运转,该做爷爷了。

宋处长并没有诓孟不觉,这天下午局里确实在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,与会人员早就在会议室里待着了。会议是昨天发的通知,说市政府有重要领导要到局里来视察指导工作,今天局里中层以上领导干部一个都不能外出,得参加会议。为此李副局长特意交代局办主任,组织全局干部、职工,大搞了一上午的清洁卫生。尤其是楼前的坪地,用水足足冲洗了三遍,连人影都照得出来,已经可以做镜子了。门口那对石狮子,里里外外擦抹个遍,干净得一尘不染。还写了两幅标语贴在大门两旁,一幅写着:热烈欢迎领导光临指导!另一幅写着:祝领导身体健康,工作顺利,心想事成!

领导都是守时的,三点整,一部豪华型新款红旗轿车就进了大门。李副局长和在职局党组成员早恭候在坪里,车没停稳,忙上前去开车门,请出车里领导。那是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。见局里环境优雅,干净卫生,周副市长频频点头,表示赞赏。见欢迎自己的标语高挂于前,周副市长对旁边的李副局长说:“老李你太客气了嘛。”李副局长说:“领导日理万机,还能抽出宝贵时间到局里来现场办公,指导我们工作,是我们的莫大荣幸。”

登上台阶,两只猛狮盘踞两侧,周副市长顺手在石狮身上拍拍,说:“这对狮子真有气势和个性,看看它们这粗重的鬃毛,张开的阔嘴,那刚烈的吼声犹在耳旁。”李副局长说:“这对石狮的嘴巴本来是闭着的,听说周市长和吴秘书长要到局里来,今天上午兴奋得张开大嘴,连吼三声,现在还没法合上去呢。”

说得大家都笑。周副市长也笑着点一点李副局长,说:“你倒好,我前面拍狮子,你后面拍起我来了。”

上楼进得会议室,围坐在圆桌外围的中层干部们立即起身,鼓起掌来。周副市长向大家抬抬手,在李副局长的恭请下,落了座。吴副秘书长和李副局长一左一右紧傍着周副市长,其他局领导按排名顺序,依次罗列了一圈。

大家坐定,李副市长说了欢迎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下来现场办公的客套话,准备介绍在座的其他局领导和中层干部。这时吴副秘书长忽然抬起头来,扫一眼会议室,说:“我有个亲戚在贵局工作,好像也是中层干部,怎么没见在座呢?”周副市长也点点头说:“我也听说过,吴秘有个亲戚在这里,今天让我认识认识嘛。”

李副局长就蒙了,吴副秘书长有亲戚在局里,自己竟然一无所知,这不是严重失职么?他眼巴巴望着吴副秘书长,说:“谁是吴秘书长的亲戚?我还从来没听说过。这是我工作不够深入造成的失误,应该做深刻检讨。”吴副秘书长说:“孟不觉。贵局有这么一个人吗?”

闻此言,李副局长心里一沉,暗想坏了。这半年来,他视孟不觉为顾局长的人,一直将他凉在一边,今天这个会,人教处肯定没有通知他,所以才没见他的影子。李副局长只得鼓大双眼,瞪着宋处长,说:“孟处长呢?我曾特意指名要你通知的,通知到没有?”

宋处长当然不便把责任推回到李副局长身上,只谎话谎说道:“打过他几个电话,但没找到他。我再找找他。”掏出手机,出了会议室。

吴副秘书长当然不好让李副局长太难堪,对他说:“没事没事,我随便问问。李局长你继续吧。”李副局长心里内疚着,开始介绍在座局领导和中层干部。介绍到谁,谁小学生般站起来,垂了双手,笑着向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弓弓腰,点个头。

快介绍完毕的时候,宋处长推开门,带着孟不觉进了会议室。宋处长一脸的大功告成,不无得意地对吴副秘书长说道:“我终于把孟处长给您找来了。”吴副秘书长朝宋处长埋一下头,转而向孟不觉招手道:“不觉,到我这里来。”

孟不觉心里一热,朝吴副秘书长走过去。他终于知道宋处长为什么火急火燎找自己了。

吴副秘书长旁边的一位副局长只好起身,另谋高就,让孟不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。吴副秘书长揽着孟不觉肩膀,对周副市长说:“这就是我的亲戚孟不觉,人教处的副处长。”周副市长看看孟不觉,说:“你这亲戚蛮年轻的嘛。”

“周市长您好!”孟不觉向周副市长拱拱手,咧嘴一笑。心里暗暗疑惑,自己几时竟成了吴副秘书长的亲戚了?

这时李副局长开口问吴副秘书长道:“吴秘书长还没告诉大家,孟处长是您什么亲戚哩。”吴副秘书长说:“我的连襟呀。”李副局长说:“连襟?也就是说,您的夫人和孟处长的夫人是姐妹啰?”又责怪孟不觉:“孟处长,你真是保守呀,我们一起工作这么多年,从没听你交代这层社会关系。你这可是向组织隐瞒事实真相哟。”

孟不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自己夫人虽然口口声声喊吴副秘书长夫人为大姐,却究竟一个姓肖,一个姓郑,不想彼此的男人便成了连襟,这又是从何说起呢?孟不觉没有吱声,倒看吴副秘书长能给个什么说法。

只听吴副秘书长轻轻一笑,说:“我夫人在水文局工作,水文局的人见了我,说我是他们的女婿。不觉的夫人也在水文局工作,水文局的人见了他,也说他是他们的女婿。我们两个都是水文局的女婿,你们说说,我俩算不算连襟和亲戚?”

大家这才恍然明白过来。机关里的人确实爱开这种玩笑,喜欢把单位里某女人的丈夫说成是自己单位的女婿,某男人的老婆说成是自己单位的媳妇。大家于是笑道:“吴秘书长说得还挺逻辑的。”

笑过,继续开会。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周副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,正式宣布李副局长为局里工作主持人。按说李副局长实际主持局里工作,是半年前顾局长接受市纪委调查的时候开始的。不过当时顾局长只是接受调查,有没有问题还不太好说,因此表面上还是局长,市委和政府有关领导只背后打了个招呼,由李副局长临时负责局里工作,也就一直没公开宣布他是主持人。现在顾局长已经调走,新局长还来不及产生,出于工作需要,市政府才由周副市长亲自下来明确李副局长这个临时身份。当然一般情况下,李副局长既然已做上局里工作主持人,也许只是一个过渡,最终成为局长的可能性自然会很大。

周副市长宣布完毕,又代表市委政府谈了几点希望。接着李副局长表态,表示决不辜负政府厚望,团结好局党组一班人,努力完成党和人民交给的光荣使命。局里其他领导也都发言,坚决支持衷心拥护市政府的决定,一定在李副局长的正确领导下,齐心协力搞好局里各项工作。最后吴副秘书长代表市政府就工作问题谈了几条指导性意见,会议议程基本完成,李副局长宣布散会。在热烈的掌声中,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走出会议室,并由李副局长等局领导陪着下楼,向坪里的红旗轿车走去。

孟不觉因为是吴副秘书长的所谓亲戚,也荣幸地傍着他来到车旁,送市领导上车,算是享受了一回局领导的待遇。

上了车,吴副秘书长还按下车窗,向李副局长他们挥挥手,同时对孟不觉说了声:“不觉,以后常联系哟。”孟不觉忙说:“一定一定。”心里明白,吴副秘书长这话,与其说是说给自己听的,还不如说是说给李副局长他们听的。

冤里冤枉出了一管鼻血,程校长怎么也想不通,捂着发紫的鼻头,跑到局里来,进了李副局长办公室。原来他是李副局长的战友,如果不是听说顾局长靠边而站,大权旁落到了李副局长手里,程校长哪敢那么对待孟不觉?

这天李副局长没有外出,手里拿着水笔,坐在桌前批阅机要室刚送过来的文件。有些文件是面上的,签个阅字就行了,有些是业务工作,得签署具体意见,要费些思量。又觉得今天当务之急并不是签阅文件,好像还有一件什么事情,必须马上落实一下。

直到手头这份文件的意见签毕,又落下自己的大名和年月日,才猛然想起应该立即找孟不觉谈谈。吴副秘书长说他与孟不觉是连襟和亲戚,尽管是开的玩笑,却是在全局中层以上干部面前开的,那么这个玩笑也就不仅仅是玩笑,而是领导的指示精神。更重要的是李副局长还听说过,周副市长进常委做常务副市长只是一个过渡,上面的意思是让他以后做市长。他做了市长,跟随他多年的吴副秘书长肯定会进一大步,也就是说,吴副秘书长的指示精神不是一般的指示精神,而是特别重要的指示精神,必须认真领会,努力吃透,坚决贯彻落实下去。

李副局长决定马上跟孟不觉见见面,沟通沟通,并把他的工作落实妥当。记起半年前孟不觉找上门来汇报扶贫工作的情形,当时把他看成是顾局长和何副局长的人,自己的态度确实生硬了点。李副局长一向自诩是唯物主义者,而唯物论认为,事物总是不断发展和变化的,因此现在再不能拿过去的眼光看待孟不觉了。那么要跟他见面,也该找个什么由头吧?总不能直接端出吴副秘书长,好像吴副秘书长开句玩笑,说孟不觉是他亲戚,你就一下子对孟不觉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,这岂不显得你势利眼,要让孟不觉小瞧了?

就在李副局长举棋不定的时候,程校长进了办公室。他捂着鼻头,说话瓮声瓮气地:“老战友啊,你要给我做主啊!”

私下里程校长喊声老战友,显得亲切,可这是机关,姓程的也不知道改改口,李副局长心里便有些不痛快,黑着脸说:“给你做什么主?老婆跟人家跑了?”程校长哭丧着脸,说:“老婆跟人跑了就跑了,我哪会来麻烦你当领导的?”李副局长说:“那你有屁就放,捂着鼻子要擤鼻涕怎么的?”

程校长这才拿开鼻子上的手,伸长脖子,凑到李副局长前面,说:“你看看,你给我看看。我这只鼻子成什么模样了?”

李副局长望望前面这只发紫的大蒜鼻,觉得有些滑稽,说:“你以为你这只鼻子长得中看怎么的?”程校长说:“要是还中看,我却不来找你做主了。”李副局长说:“你的鼻子长在你脸上,我做得了什么主?”程校长说:“我的鼻子长在我脸上,可将我的鼻子擂成这样的人却是你的下属。”李副局长说:“我的下属,那是谁?”

程校长牙根咬得嘎嘎作响,说:“孟不觉!”

“孟不觉?孟不觉怎么你了?”李副局长想,真是巧了,自己正想找孟不觉,这个姓程的就告他状来了。

程校长开始控诉孟不觉。

控诉完,程校长还拿出一叠医药费发票,放到李副局长桌上,一边补充道:“他姓孟的也是挑水找错了码头,编了理由到我手上来骗钱,也不想想我程某人何许人也,怎会吃他那套小儿科把戏?”

李副局长了解孟不觉的为人,他不可能如程校长所说,挖空心思到他手上去骗什么钱,肯定是程校长见孟不觉有职无权,故意刁难他。李副局长也就敷衍道:“我知道了,你先回学校去,继续做你的校长。孟不觉是我的人,我会作出处理的。”

程校长就有些发蒙。李副局长竟说孟不觉是他的人,这话就有些不好懂了。他知道李副局长一向将孟不觉看成是顾局长和何副局长的人,怎么今天突然变了口风?又不便细究,两人虽然是多年的老战友,究竟李副局长是财经学校上级主管部门主持工作的领导。程校长小心问道:“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孟不觉?”

李副局长不耐烦起来,说:“这是局党组的事,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,管这么宽干什么?”程校长自觉无趣,悻悻出了办公室。

见程校长的发票还留在桌上,李副局长想喊住他,叫他拿走,忽然灵机一动,又改变了主意,心想这不是个现成的找孟不觉的由头么?拿了电话去拨孟不觉手机。拨了几位数,又压下叉簧,打了人教处的电话,让宋处长给他将孟不觉找来。一级管一级,直接打孟不觉电话,是不是也太宠他了?尽管他是吴副秘书长的所谓亲戚,但目前还是副处长,中间隔着处长一级。

其实这天孟不觉就在人教处。他知道李副局长会主动找他的,所以哪里也没去,就坐在处里上网下围棋。鏖战正酣,宋处长过去拍拍他的后背,说:“孟处长,领导有请。”孟不觉正沉湎于棋局之中,宋处长在他背上拍了两次,他才反应过来。听明白宋处长的话后,孟不觉只好下了线,起身走出人教处。

孟不觉进门时,李副局长还在签阅文件。见了孟不觉,便放下手中水笔,故意青着脸色道:“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吗?”

这还用明说么?吴副秘书长都认了我这个亲戚。孟不觉心里这么得意着,努力寻找恰当的词汇,准备作答。李副局长没等孟不觉开口,将刚才程校长的医药发票推到他前面,说:“程校长刚刚离去,这是他留下的医药费发票。”

孟不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将那堆发票抓过来,塞进口袋,说:“原来领导是要我给程校长报销发票。好吧,谁叫我手痒呢?手痒票子必然也会跟着痒,我今天有空就将钱给他送去。”李副局长说:“你有这个态度,还算不错。不过我也不全信程校长的话,你不会是他所说的那种占小便宜的人。而且他也有错嘛,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同志呢?”

又说了几句程校长,李副局长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敲敲脑门儿,说:“你扶贫回来的时候找过我,我说过你在下面辛苦了,适当休整休整。我想这段时间,你可能也休整得差不多了,该给你压压工作担子了。”

孟不觉想,李副局长这话说得多么巧妙,仿佛当初让你休整,是真的关怀你。这大概就是做吴副秘书长亲戚的直接效果,领导要给你压担子,想休整也休整不成了。孟不觉心里感慨着,嘴上说:“感谢领导的信任!”

李副局长所谓压担子,就是把人教处宋处长和陈副处长管着的工作分一部分到孟不觉头上。至于怎么分,他只谈了个大体设想,没有具体意见。他说:“这两天我还要跟宋处长商量商量,暂时他还是人教处的处长嘛。”

李副局长说到“暂时”一词时,特意缓了缓语气。孟不觉听得出言外之意,就是说宋处长不可能老做这个处长。他不做这个处长了,谁会来做呢?领导此时当然不会直说,你能听得出他这个意思就行了。

李副局长要说的话已经说过,孟不觉不便久留,退了出去。

转身还没走上两步,迎面碰上何副局长。孟不觉想躲避,已然来不及了,只得迎上前去,喊了声“何局长”。何副局长一边朝孟不觉点点头,一边掏出钥匙,往自己办公室门上的锁孔插将进去。

孟不觉不好即刻离开,贴着何副局长,走进他办公室。何副局长说:“李副局长动作挺快嘛,吴副秘书长刚认了你这个亲戚,他就找上你了。”孟不觉尴尬地笑笑,说:“我犯了严重错误,特意到李副局长这里来做检讨的。”

这倒是何副局长始料未及的,孟不觉已被晾了半年时间,还有什么错误可犯?当今之世,可不是谁想犯错误就犯得上的,错误都被有职有权的人争先恐后犯走了,无职无权的角色,还哪有你犯错误的份儿?比如工人、农民,除了拿把菜刀上街砍人,别的错误想犯一把,也没资格和机会摊得上。

见何副局长满脸疑惑,孟不觉拿出口袋里的医药费发票,在他前面晃晃,说:“这是程校长的医药费发票,他扔到李副局长桌上就走了,李副局长没义务掏这几百元钱,便给了我,要我给程校长报销。”

何副局长更是不知所云。直到听了孟不觉的简单叙述,才哈哈大笑起来,说:“孟不觉你还做什么鸟处长,跟泰森学拳击去算了,拿一次出场费,抵得你做几十辈子的处长。”

当天下午孟不觉就屁颠屁颠,将五百元医药费给程校长送了过去。

其实程校长的鼻子是在自己学校医务室上的药,一分钱都没花。他当然也不是想诈这五百元钱,他堂堂一校之长,随便小腐一把,都比这个数字大。他是故意弄了把发票,作为有效证据,让李副局长教训教训孟不觉,让他为那一拳头付出应有的代价。不想孟不觉这么快就高高兴兴把钱送了过来,看来李副局长并没对孟不觉怎么样。

程校长背后一了解,才明白现在的孟不觉已不是原来的孟不觉。程校长赶忙找来学生处朱处长,将这五百元钱递给他,又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。

朱处长很快找到孟不觉,拿出一千五百元亮花花的现钞,毕恭毕敬放到他桌前。孟不觉明知故问道:“朱处长你这是要干什么?难道程校长没组织你们学习市纪委最近出台的纪律条例?里面明文规定,国家工作人员收受贿赂达两百元以上者,就地免职。你莫非是居心不良,叫我这个副处长做不下去?”朱处长说:“我哪敢怀有这样的祸心?我是按照程校长的指示,到财务处将杨小竹的一千元减免费领了出来,加上你交程校长的那五百元医药费,一并送还给你。”

孟不觉从里面抽出一千元,塞进口袋,说:“这一千元是我自己先垫付的钱,利息我就不跟你们细算了,本金拿回来顺理成章。至于程校长的医药费,由我出完全应该。程校长出了那么多鼻血,我不出些医药费,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嘛。”朱处长说:“孟处长您一定要大人大量,原谅程校长。我到你这里来时,他反复叮嘱过,要我代他向你赔礼道歉,都是他的错,他一定痛改前非,重新做人,一切行动听从上级指挥。”

这朱处长还有几分幽默,说得孟不觉忍不住笑起来,说:“朱处长说得也太严重了点。”仍然不肯收那五百元钱。朱处长只得兜了底,告诉孟不觉,程校长根本就没花一分钱医药费,他是在学校医务室上的药,那把发票都是假的。孟不觉说:“他是哪里上的药,我管不着,我只知道他的鼻子是我揍歪的,而且出了不少鼻血。”

朱处长也许是怕完不成任务,回去没得学生处长可做,情急之下,往前迈上半步,咚一声跪到孟不觉前面。

孟不觉吓一跳。心想男儿膝下有黄金,莫非姓程的那么无耻,他的下属也这么没尊严?不就是跟姓程的一点小小冲突,孟不觉哪受得起他下属这么一跪?只好慌忙将五百元钱收下,扶起朱处长。同时掏出程校长的医药费发票,塞到朱处长手上。

吴副秘书长一句玩笑,孟不觉便改变命运,恢复了人教处副处长的工作。更重要的是又在局里做得起人了,像那次跟肖自然开的玩笑,有了做爷爷的可能,而不用再做孙子了。孟不觉的自我感觉便渐渐好起来,暗忖人在机关,手里就是要有点权。权威权威,有权就有威,手中无权,自然威风扫地。

人的感觉一好,看什么都顺眼。比如楼前那对石狮,虽然还是那么张牙舞爪,咄咄逼人,却似乎少了狰狞,不再那么不可一世。不仅如此,差不多可算得上温柔了。比如孟不觉每次从它们中间经过,它们几乎要暗送秋波似的。

这天见乔老头又在擦抹这对石狮,孟不觉停下来,陪他说了会儿话。乔老头还是那么兢兢业业,一丝不苟,将石狮身上每一条缝隙都抹得干干净净,纤尘不染。忽想起那次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下来时,李副局长借这对石狮拍领导马屁的话,孟不觉不禁摇摇头,不得不佩服李副局长的机智。领导要下来了,连石狮也兴奋得大吼三声,从此嘴巴便没法合上,这多么巧妙和形象?除了唐朝李白那种天才诗人,怕是难得有几个文学家能将夸张手法使用得如此娴熟。李白用夸张手法写诗,赢得生前身后的诗名,李副局长用夸张表扬领导,赢得实实在在的权力,到底比李白同志实惠得多。

晃眼过去数月,看看李副局长也该去掉名字后面的副字了。从市委和政府两大院子那边传过来的信息也表明,李副局长扶正已是指日可待。还有他本人的种种形迹,也印证了这一点。因为近段李副局长跑得最多的就是市委和政府两个大院,而每次往那两个地方跑动,并不见得都是局里的业务工作。另外就是到人教处来得更勤了。一来就叫上宋处长,躲到里间的档案室里,紧闭了铁门,嘀咕上大半天。

原来两人是在做局里的人事方案。这是宋处长悄悄透露给孟不觉的。那天陈副处长和刘科长都没在处里,其他人员也有事出去了,就孟不觉坐在电脑前面整理材料。其时档案室的门开了,李副局长和宋处长走了出来。孟不觉起身跟李副局长打招呼,李副局长跟他扬扬手,没说什么便走了。送李副局长回来,宋处长顺手关上门,还打了倒锁,这才对孟不觉说道:“我和李局长就局里的人事问题,作了个初步方案。李局长只同意我先跟你通通气,暂时还不能透露给陈副处长他们,所以你先别张扬出去。”

人事安排放在哪个单位,都是最敏感最不容易处理的,李副局长如此谨慎,自然很有必要。至于这个初步方案,李副局长让宋处长先跟自己通气,却暂时不透露给陈副处长他们,这说明什么,孟不觉当然心知肚明。他也就没说什么,只说:“我懂领导的意思。”

宋处长点点头,拿出兜里的本子,把谁谁谁仍留在原地,谁谁谁将调整出去,谁谁谁会就地提拔,简明扼要地给孟不觉说了说。孟不觉听得仔细,这些名字里面,没有宋处长和自己。他于是问道:“您本人呢?”宋处长合上本子,笑道:“我知道你最关心的是我。”孟不觉说:“我不关心您这个顶头上司,还关心谁?”

两人的话都只说了半句。与其说孟不觉关心的是宋处长,还不如说是他自己。因为宋处长的升降去留,直接关系到孟不觉的去向。只是两人都是搞人教工作的,彼此不用把话挑明,也知道对方所言何意。

宋处长说:“我当然不可能再留在人教处占位置。”

宋处长不留人教处,而别的处室又没他的名字,显然是有高就。这其实是过去的惯例了,人教处长做上几年,如果不出意外,一般都是要进步的。这也是局里中层干部梦里都想着做人教处长的原因之所在。

宋处长要高就,人教处长的位置没定人,孟不觉的名字暂时没出现在别的地方,那么他何去何从,也就不言而喻。这虽然是孟不觉预料之中的,但他心头还是热了一下。做上这个人教处长,就等于一只腿已经进入局领导行列。在机关里混,谁图的不是早日进步,在长年龄长肚皮的同时,也长长级别?

这个初步方案,李副局长当然不可能马上就抛出来,得等他自己扶了正之后,才会放到局党组会上讨论通过,付诸实施。提前把好事都做了,正式当上局长后,又拿什么给下属做见面礼呢?中国人讲究投桃报李,只是这桃不仅要投得是对象,还要投得是时候,否则又谁来报李?没谁报李,那桃子还不如投进水里,至少也冒几个水泡泡。

李副局长和宋处长做这个初步方案时,虽然除了孟不觉,没再告诉任何人,可局里的人还是有所耳闻,慢慢传扬开去。当然谁也不知道底细如何,只能发挥想象力,通过分析研究,猜测谁进谁退,谁下谁上。大家于是按捺不住,频繁地往领导家里跑动起来。跑得最多的当然是李副局长家里,其次是说得起话的其他党组成员。不太有人跑动的是何副局长,因为大家明白,人事问题李副局长是不会让他沾边的。连他办公室都很少有人进去,仿佛何副局长生了麻疯似的。

何副局长倒是乐得清闲,天天神仙般坐在办公室里,一杯茶,一支烟,处变不惊的样子。书法练得更勤了,文件柜上的旧报纸被他用得一张不剩,又去找局办秘书要。秘书开玩笑说:“何局长照你这样练下去,领导们怕是要自己掏钱买茶叶了。”何副局长笑笑道:“我拿家里的茶叶抵你的报纸,怎么样?”

第二天何副局长还真的给局办公室拿来几包茶叶,害得秘书羞愧不已,说:“何局长,我跟你开玩笑的,你还当了真?”何局长说:“这是应该的嘛。这段时间我天天拿局里的报纸练字,字比以前有所长进,拿到市里的书法展上弄了个二等奖。”秘书抱了拳,说:“恭喜何局长!那奖品呢,又是什么?”何副局长说:“就是给你的茶叶呀。”

秘书这才稍稍心安了些,说:“原来这报纸卖钱换茶叶是换,何局长练了字获奖换茶叶也是换,都不亏。”

有人老往别的领导那里跑,唯独不登何副局长的门,偶尔碰上何副局长,心里难免发虚,也拿何副局长的书法来搪塞他。何副局长就显得很自豪,谈自己是怎样得的奖,兴致勃勃的样子,好像压根儿不知道局里的风云变幻似的。

见何副局长不厌其烦地跟人说自己的书法,孟不觉就在心里暗暗佩服他,觉得他真有定力。全局上下人人自危,都吃了鼠药一般,惊惶失措,上蹿下跳,唯有他能如此淡定自若,也确实难能可贵。

这天傍晚,孟不觉有事在处里多打了两个电话,出门时已是暮色苍茫,人去楼空。恰好这两天电梯出了故障,孟不觉只得走路下楼。到得局长们上班的那一层,见何副局长的办公室亮着灯,猜想肯定又是乔老头在搞卫生。陡然想起那次在何副局长办公桌台板下见到的那两句诗,寻思局里就要重新洗牌了,何副局长是继续留在局里受李副局长领导,还是另有安排,也将见出分晓,那么他台板下还会是李商隐那两句诗吗?

孟不觉忽然心生好奇,转身朝何副局长办公室走去。

果然乔老头正撅着个屁股,在起劲地拖着地板。借口要给何副局长送份资料,孟不觉跟乔老头打声招呼,来到何副局长办公桌前。不想李商隐那两句“秋阴不散霜飞晚,留得枯荷听雨声”的名诗已经不见,换了另外一幅字。原来是四句话:

千峰顶上一间屋,

老僧半间云半间。

昨夜云随风吹去,

到头不似老僧闲。

孟不觉好像在哪里读到过这么四句话,敲敲额头,慢慢才想起是归宗志芝庵禅师的偈语。其实字面上的意思也浅显,不难理解。只是何副局长为什么要换上这么一幅字压在这里呢?他该不会是无意为之吧?

说这四句话是偈语,还不如说是古人用徽墨作的画,意境幽远。多读两遍,才在诗里读出一份禅意来。你瞧峰顶巍峨在上,云卷云舒,风来雨去,唯有老僧气定神闲,丝毫不为所动,那份悠然,那份自在,心知便是。孟不觉暗想,何副局长是不是以老僧自比,任你官场翻云覆雨,我自岿然不动?这也太不容易了。能修炼到何副局长这样,久处官场,还能看破仕途,做到宠辱不惊,去留无意,实在要些工夫。

乔老头拖完地,又洗了拖把回来,见孟不觉还站在何副局长办公桌前,便笑道:“在看什么好东西,如此入迷?”孟不觉说:“在看何副局长的书法作品。”乔老头说:“你是说何副局长今天换上的四句话?”孟不觉说:“是呀,这诗还挺有意思的。”乔老头说:“什么意思?”孟不觉就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说。

乔老头将拖把支到窗台外面挂好,回头说:“就你说的这么简单?”孟不觉望着乔老头,说:“你是说,我还没领会出何副局长的真意?”乔老头笑而不语,手按在门边的开关上,准备关灯。孟不觉只好离桌,出了办公室。

下楼时,孟不觉又问乔老头,何副局长书这四句话,到底是啥用意。乔老头依然没作正面回答,说了赵州和尚的故事。

赵州和尚正在禅院讲经,忽然来了两位僧人,赵州和尚问其中一位,你以前来过禅院吗?答曰,没有。赵州和尚说,吃茶去。又问另一位,你以前来过禅院吗?答曰,来过。赵州和尚又说,吃茶去。旁边的院主奇怪,说没有来过的请他吃茶去,来过的也请他吃茶去,到底是何意?赵州和尚唤声院主,院主马上应诺道,在。赵州和尚接着说,吃茶去。

故事说完,已来到大门口。两人住的不是一个地方,乔老头朝孟不觉挥挥手,溶人暮色之中。孟不觉在原地痴了痴,才转身朝自家方向走去。到过禅院的僧人,和尚叫他吃茶去,没到过禅院的僧人,和尚也叫他吃茶去,就是禅院主,和尚还叫他吃茶去。同样是吃茶去,领受这杯茶的心念不一,悟性不同,茶中滋味自然也就不一样,且不可与旁人道也。这也许就叫做领悟,领了茶,自己再去悟。

那么何副局长书了归宗志芝庵禅师这四句话,压在办公桌台板下面,也定然自有深意。至于这深意到底是什么,那就看各人怎么领悟了。

回到家里,饭菜已经上桌,肖自然问起怎么这个时候才进屋,孟不觉顺便说了说何副局长台板下的四句话,还有乔老头关于赵州和尚的故事。肖自然笑道:“我看纯粹闲诗一首,何副局长坐在办公室里,谁都不上门,无聊之际写几句话玩玩,也值得你这么神经兮兮?”

孟不觉不吱声,只顾低头吃饭。

饭后,肖自然想起一事,说:“星期天是郑大姐的生日,她本来不打算请客,我好说歹说,才勉强同意我去给她做生,也就我们两家,没有外人,随便说说话。”

肖自然如此用心,孟不觉当然没得说的。何况这么难得的与领导打成一片的绝好机会,并不是谁想摊就摊得到自己头上的。

星期天早上,夫妻俩将儿子送到市书画院举办的培训班上,然后封了个不薄的红包,直奔政府大院。

周副市长已是周代市长,春节后的全市***上即将成为正式市长。吴副秘书长也因此水涨船高,被扶正做了秘书长。秘书长比副秘书长自然更加繁忙,但吴秘书长看重夫人生日,特意推掉应酬,在家陪夫人。没有别的客人,只有孟不觉一家,说起话来方便。

很快到了中午时分,保姆端菜上桌,两家人围坐过来,举了杯子,祝贺郑大姐生日快乐!酒是红葡萄,度数并不高,却因多喝了几杯,吴秘书长面色酡然,兴意盎然,话也多起来。不经意间就说到孟不觉局里的人事,吴秘书长说:“这段时间,我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,好多都是你的同事打来的,说是要来向我请示工作,都被我挡了回去。”孟不觉故意说:“我们那可是政府组成局,政府组成局里的干部来向政府的秘书长请示工作,这不是名正言顺么?”吴秘书长说:“什么名正言顺,我还不知道他们,醉翁之意不在酒。”

郑大姐这时插话道:“不觉你不知道,那次老吴在你们局里认了你这个亲戚后,你们局里的人天天打电话找老吴,老吴怕他们缠着认亲戚,亲戚多了不好开展工作,所以一概不予接洽,才省了好多麻烦。”

说得两家人都笑起来。吴秘书长笑道:“做官需要智慧。不仅要少给人家惹麻烦,还要少给自己惹麻烦,这就是做官的最大智慧。因为只有这样,才可能腾出更多的时间,为老百姓多做些实事,不然成天陷在人际关系里面,必将一事无成。”

这倒是挺有道理的,孟不觉心里佩服着吴秘书长,嘴上免不了要说些表扬领导的话。

也是酒逢知己,说话投机,又顺便讨好了夫人,吴秘书长今天心情格外舒畅,说话也就少了城府,忽然问了个孟不觉意想不到的问题。

吴秘书长说:“不觉,你不带任何成见地说句公道话,你们局里的李副局长和何副局长两位,谁适合做局长?”

这个问题倒是孟不觉从没考虑过的。作为局里的中层干部,像谁适合做局长这样的重大问题,孟不觉怎么会去考虑呢?就是考虑也是白考虑了,究竟谁做局长是上面说了算,并不是局里的中层干部说了算。何况由谁做局长,从来就没存在过适合与不适合之说,只有做得上与做不上的区别,做得上局长就适合做局长,做不上局长就不适合做局长。让你做局长,当然是因为你适合做局长,你做了你就适合了;不让你做局长,当然是因为你不适合做局长,如果你适合,还不早让你做了局长了?让你做了局长,你竟然不适合,不仅你自己不肯承认,组织上恐怕也坚决不同意。想想看,你本人不承认不适合,组织上不同意你不适合,你当然就是适合,而且适合得不得了。这听上去有些像是绕口令,却是大实话,机关里人人心里有谱,谁也哄不了谁。

谁做局长,无所谓适合不适合,那么吴秘书长怎么会对孟不觉问起这样的问题来呢?都快一年了,李副局长虽然不是局长,却一直主持着局里工作,属于事实上的局长,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,他不适合做这个局长。既然李副局长适合做这个局长,吴秘书长却还要质疑他与何副局长谁适合做局长,这是不是够荒诞的?如果这话出自普通百姓和普通干部之口,也还说得过去,因为他们见识不够,体会不深,容易产生误会。吴秘书长何许人也?堂堂政府领导,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来?

然而真要说吴秘书长没水平,孟不觉那是一千个不答应,一万个不赞成。至少这半年多时间里,孟不觉没少跟吴秘书长接触,他是很有思想,很有见地,也很有工作能力的好领导,无论是主持政务,处理事务,还是与上下左右的各色人员打交道,都有自己的一套。有些官员喜欢自我标榜,说当官讲原则,做人讲感情,办事讲规矩,吴秘书长没这么自我标榜过,但在孟不觉眼里,他这三个讲字确实是做得最好的。

吴秘书长那么有水平,今天竟然说了一句没水平的话,看来并不是吴秘书长真的没水平,而是孟不觉自己的理解有误。也就是说,吴秘书长这句没水平的话,实际是很有水平的。只是这句话的水平又体现在哪里呢?是对李副局长有了看法,觉得他不再适合做局长了?换句话说,是不是时过境迁,原本适合做局长的李副局长忽然变得不再适合做局长了,而原本不适合做局长的何副局长反过来又适合做局长了?

念及这个何副局长,孟不觉脑袋里一下子冒出他办公桌台板下那幅字来。当时孟不觉还那么自以为是,认为那是何副局长看破仕途,无意官场,才那么处变不惊,悠然自得,书了那四句话以表心迹,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。还有乔老头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,以及他说的赵州和尚的故事,也说明那四句话中,暗含了另外的意思,只是孟不觉一时没领悟过来。

孟不觉便意识到,那原本快要递到李副局长手上的橄榄枝,可能已被领导抽了回去,另有所许。昨夜云随风雨去,到头不似老僧闲。看来何副局长已经如愿以偿,接过领导递给他的橄榄枝,不然他哪会那么从容自若,气定神闲?原来李副局长是云,该去的已去,何副局长是僧,该留的得留啊。

如此道来,吴秘书长要孟不觉说的这句所谓的公道话,必得斟酌斟酌了。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李副局长适合做局长这种话。说李副局长适合做局长,言下之意自然是何副局长不适合做局长。何副局长眼看就要成为何局长了,你还敢有何副局长不适合做局长的言下之意,那你孟不觉恐怕先得考虑清楚,以后自己是不是适合在何局长下面做处长副处长。

孟不觉也就毫不含糊地对吴秘书长说道:“如果领导真要我不带任何成见地说句公道话,我说还是何副局长适合做局长。”

吴秘书长喝干杯中酒,瞅孟不觉一眼,然后指着他的鼻子,大声笑起来。笑过,吴秘书长才说道:“不觉你这家伙,几时变得如此精明起来了?”

没过几天,何副局长果然就成了何局长。

孟不觉说何副局长适合做局长,他就真的做了局长,连肖自然都感到不可思议,开孟不觉玩笑道:“看不出来嘛,我的孟大处长,靠边站了近一年的何副局长转正做局长,也就你一句话的事,你到底是局里的人教副处长,还是市里的组织部长?”

“夫人过誉了。”孟不觉笑道,“你以为真是我一句话让何副局长成为何局长的?领导早就内定好了,只不过吴秘书长那天高兴,顺便问问我而已。”肖自然说:“那你又是怎么猜出是何副局长做局长,而不是好像已成定势的李副局长做局长的?”孟不觉说:“我掐手指掐的。”肖自然说:“你真会掐手指,干脆上街练摊赚钱去。”

局里人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,不知风向是怎么转过来的。李副局长主持局里工作快一年时间了,连局里的人事初步方案都提前做好,只等正式上任局长,便重新洗牌,该挪的挪,该提的提,该用的用,怎么一夜工夫,处于下风的何副局长突然占了上风?

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。那些不知走了多少黑路,把宝押在李副局长身上的夜行人一下子都蔫了,秋霜打过一般。而另一些迈不进李家门槛,天天背后骂娘发牢骚的失意者则趾高气扬起来,脖子硬得像掉了秤砣的秤杆,老往天上指。

关于李副局长落马的种种说法,一时在局里盛传起来。有人说李副局长当初对何局长下手也太狠了点,刚主持工作没几天,就将何局长孤立起来,把他的权都撸下,揽到自己手里。岂料何局长也不是吃素的,又有顾局长策应,两人一联手,将市里的关系都调动起来,拉李副局长下马,还不是早晚的事?

还有说都是楼前那对石狮的罪过,李副局长不该夸大其辞,拿石狮拍周市长马屁。据说在本届市领导层里,周市长是个比较务实的领导,他最不喜欢那些不肯干实事,专以溜须拍马为能事的下属。所以那天李副局长说那对石狮听说领导要到局里来现场办公,兴奋得大吼三声,从此便再也合不上嘴巴,周市长表面看去没什么,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对李副局长便没了好印象。因此市委常委讨论局长人选时,周市长力排众议,坚决不同意李副局长转正,最后才定了何局长。

这当然是局里人附会出来的说法,事情哪会如此简单?机关里人多事少,无聊得难受的时候,大家凑在一起搞点口头文学创作,容易打发时光。孟不觉也觉得拿那对石狮说事,属于无稽之谈,借石狮拍拍领导马屁,就将到手的局长帽子丢掉,那以后谁还敢去拍领导马屁?身为领导,竟然没人拍马屁,那当这个领导还有什么意思呢?

虽然不认同石狮过错说,却不知缘何,孟不觉进出大楼时,总忍不住要对那对石狮多瞧几眼。是不是这两只石狮有什么灵性,感激何局长的造化之恩,总在冥冥之中庇佑着他,让他历经劫难,终于修成正果?孟不觉甚至生出问问何局长的想法,不知他对此有何看法。

孟不觉当然也就这么想想而已,并没真去问何局长。新官上任三把火,何局长刚做局长,烧火都烧不过来,哪有时间跟你闲扯?

何局长的第一把火是加强制度建设,力争改变过去人管人和人管事的老办法,形成制度管人和制度管事的新局面。第二把火是改善职工办公和福利条件,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,工作环境搞好了,职工待遇上去了,大家干起工作来才有劲头。第三把火是建立科学民主的用人机制,任人为贤,将德才兼备的人才选到各个岗位上来。

前面两把火容易烧。制度是人想出来的,动动脑筋,写到纸上,不是太难。改善办公和福利条件也容易,无非是个钱字,有了钱什么都好办,而局里最不缺的就是钱。不好烧的是第三把火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机关跟佛堂有些类似,哪个菩萨蹲哪个座,是最不好摆布的,因为座位不一样,所享用的香火也就完全不同。

何局长于是用劲来烧这第三把火。跟李副局长当时的初步方案不同,何局长不搞以人定岗,而是反其道而行之,搞以岗定人。也就是说先不点脑袋,而是根据各个岗位的业务需要,设置不同的用人条件。比如计划处长,得有相应的学历条件,业务工作经历和能力。比如办公室主任,得有综合协调能力,一定的文字水平。比如人教处长,较强的组织观念,较高的思想政治觉悟,是必备的素质。在此基础上,各人根据自身条件,申报适合自己的岗位,竞聘上岗,从而体现公开公平公正的“三公”原则。

不用说,这个办法从制定到具体实施,都离不开人教处几位正副处长。从竞聘工作开始的第一天起,孟不觉就泡在竞聘领导小组专门的办公室里,没离开过半步。三个月下来。各个岗位都根据设想,成功聘上了合适人选,只有人教处长的岗位比较特殊,放在最后进行竞聘。宋处长定了局工会**位置,不可能再来竞聘这个岗位,有实力竞聘的人选里,除了孟不觉和陈副处长,还有一位曾在人教处工作过多年的外处的马副处长。

本来局里竞聘工作开始之前,孟不觉就看准了另一个重要岗位,打算报名。何局长不同意,说:“你急什么?还怕到时没你的好岗位?”听话听音,孟不觉也就改变了主意。倒是过后听人说起,何局长曾托话给陈副处长,要他去竞别的岗位,陈副处长觉得自己对人教处长更有把握,按兵不动。

孟不觉也就更有底了,对竞聘这个人教处长充满了信心。

果然从笔试到面试再到答辩,几轮下来,孟不觉渐渐占据上风,最后顺利成为人教处长人选。只不过人教处长跟其他处长不同,其他处长局里自己下文就可算数,人教处长是局里的组织人事部门,还得市委组织部备案下文。这也显得人教处长位置的特殊和不同凡响。局里于是将孟不觉的材料整理好,送往市委组织部。

到此,这次竞聘工作基本结束。

中层干部各就各位之后,大家才猛然发现,这些人都没上过李副局长过去那个初步方案,而李副局长方案中定的人选则纷纷落马,没一个到位的。大家感到很奇怪,何局长又没搞过暗箱操作,每个环节都是在大家的有效监督之下完成的,完全体现了公开公平公正原则,怎么最后的效果竟这么有意思呢?大家就感叹何局长手段的高明,他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天衣无缝,不露丝毫痕迹,还真要些功夫。

但大家很快又发现了一个特例,那就是孟不觉,当初他也是上了李副局长的方案的,怎么唯独他没被何局长刷下去,最后被确定为人教处长人选,上报到了市委组织部?

这个缘由当然只有孟不觉本人心里最有数,他为此暗暗得意,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句人生格言,说人生的路漫长,重要的是要迈好关键的几步。孟不觉觉得从人教处副处长到正处长就是最最关键的一步,这一步迈好了,以后的前程也就未可限量。

孟不觉也不是十七八岁的愣头青了,自然不会在同事前面流露自己的得意,否则人家还不要说你小人得志?只有回到家里,才稍敢有所放肆,眉毛忍不住老往上扬。知夫莫如妻,肖自然又要开他玩笑,说:“你没在吴秘书长家里说何局长适合做局长,后来何局长又怎么觉得你适合做人教处长呢?”

肖自然的话算说到了点子上。孟不觉搂过夫人,在她光滑的腮上啄一口,说:“感谢我的好夫人,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,也有你的一半。”肖自然目光荡漾,柔声道:“怎么个感谢法?”孟不觉不禁怦然心动,将肖自然抱进房里,放平在床上,一边剥着她的衣服,一边说道:“就这么个感谢法。”

这天夜里,孟不觉雄风大振,发挥得淋漓尽致。肖自然也百媚千娇,很放得开。两人都感觉非常到位,似乎好久没这么满足过了。孟不觉无端想起那句国人常挂在嘴上的俗话:爱江山也爱美人。原来江山是前提,男人没有江山,别说美人不会理睬你,接受你的爱,就是接受你的爱,你也缺乏爱她的能力,因为你没有底气。没有底气,就没有豪气,甚至连力气都不够起来,以致英雄气短,到了床上也缩头乌龟一般,不再像个男人。怪不得有人说权力是最见效的春药,大权在握的男人总是气宇轩昂,身边美女如云。怪不得过去的皇帝三宫六院仍嫌不够,还要打了地洞,溜到宫外去私会名妓。

这么想着,孟不觉自觉好笑起来,人教处长刚报到组织部去,批文还没正式下达下来,便忍不住浮想联翩,又是江山又是美人的,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。不过话说回来,将相本无种,刘邦当年的亭长最多就是个股级,比自己现在的级别低多了。朱元璋出道前还要过饭,当过和尚呢。就是现在正坐在台上的大官,包括省里和北京那些高官,又有几个不是从科级处级一步步干上去的?自己还算年轻,做了人教处长,做副局长也就倚马可待,以后再做局长,再做副市长市长,甚至上北京做部长,甚至入阁做国务委员或副总理什么的,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。

想得激动了,孟不觉又亢奋起来,搂过肖自然,欲将刚才的功课再复习一遍。肖自然守住自己,不让他得逞,一边说些闲话,以转移他的注意力。孟不觉知道她是心疼自己,怕他水土流失过于严重,不利于生态平衡,也就变得规矩起来。说着说着,又回到上床前的话题,肖自然说:“夫荣妻贵,咱俩还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?你要感谢的是吴秘书长,他如果没把你说的那句何局长适合做局长的话转递给何局长本人,何局长哪会把人教处长的帽子递给你?”孟不觉说:“别忘了,我可是竞聘产生的。”

肖自然戳戳孟不觉的鼻子,说:“你别臭美吧你!我单位早就搞过竞聘了,我还不知道竞聘是怎么回事?你以为马副处长和陈副处长没竞上,是水平比你低?”

十一

人教处长究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市管领导,组织部只走走过场,在部务会上念念名字,让大家知道这么回事,就会立即下文生效。所以孟不觉也就吃了定心丸,坐等组织部的文件下来,好让刘科长拿着去人事局办理工资晋级手续。

不想这个时候有人盯住了孟不觉。

原来当初曾被列入李副局长初定方案的那批人,后来让何局长通通刷了下来,唯独孟不觉被何局长重用,定为人教处长,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,觉得孟不觉就像过去投靠日本鬼子的汉奸,简直十恶不赦。一伙人于是背后商量,怎样弄孟不觉一下。商量来商量去,也没商量出一个好手段,不免感到有些泄气。

再说此次竞聘败在孟不觉手下的陈副处长,也是入过李副局长初步方案的,不用说也跟那伙人走到了一起。大家便将他的军:“不是孟不觉,这个人教处长肯定是你的。你跟他待在人教处的时间长,对他知根知底,你要弄他还不容易?”

此次落聘,被孟不觉占了上风,并最终取胜,陈副处长一直耿耿于怀,早就寻思着孟不觉什么时候露出尾巴,他好过去狠狠踩上一脚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心头闪了闪,却没说什么,只不露声色地阴阴一笑。

恰在此时,财经学校出了事。原来学校有人给市纪委写了举报信,说学生处朱处长他们私设小金库,严重违反了财经纪律。市纪委立即派人进驻财经学校,在学生处扎扎实实查了三天账。他们私设小金库倒也不假,现在哪个单位没有自己的小金库?除非单位领导弱智,认不得人民币。因此谁若对单位领导有意见,又不知从何下手,只要向纪委告他私设小金库,保证一告一个准。

只是学生处小金库的金额并不大,纪委打算罚点款,弄几个罚没收入,便打道回府。不想又在朱处长的一个小本子里发现了孟不觉的名字,上面明白记录着孟不觉领走一千元钱的介绍费。纪委的人以为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,打电话到人教处找孟不觉,想从他那里撕个大口子,掏几捆票子出来。

刚好孟不觉没在处里,是陈副处长接的电话。听说是市纪委的人找孟不觉,他心想这就对了,嘴角一撇,很是得意的样子。原来就是他撺掇财经学校部分老师,给市纪委递的举报信。

陈副处长握着话筒,装聋卖傻,故意问对方有什么事。没形成结论的事,纪委的人当然不会随便跟人明说,只说也没什么事,了解一些情况,要陈副处长尽快找到孟不觉,让他到纪委去打一转。

陈副处长自然不会去找孟不觉,而是找到那伙一直想弄孟不觉而没弄成的同盟军,告诉他们市纪委已经采取行动。大家于是纷纷动作起来,将陈副处长事先准备好的检举孟不觉利用职务之便,收受下属单位财经学校贿赂的材料,分头送给市委常委和组织部正副部长以及各处室领导人,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,满城风雨。

组织部正在准备给孟不觉下文,连清样都打了出来,忽见检举孟不觉的材料雪片样飞来,只得立即叫停,打电话问何局长,到底是怎么回事。何局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不知说什么才好,说是马上找孟不觉落实。挂掉电话,何局长想这个孟不觉真不争气,好不容易把他的名字报到了市委组织部,偏偏这个时候给自己惹出这样的是非来。于是将孟不觉找去,狠狠训了一顿。

开始孟不觉还不知何局长发的什么火,慢慢才听出是自己在财经学校拿的那一千元出了麻烦。孟不觉想解释两句,何局长不让他啰唆,手往门外连摆几下,说:“又不是我在查你,你给我解释有什么用?快快上纪委去,尽量把情况说清楚。”

孟不觉只得出门下楼,打的直奔纪委。他想这一千元钱要想解释清楚,恐怕还得把杨村长给请过来。杨村长自然好请,只是组织部的文要搁在那里了。

真是没办法,人倒起霉来,放个屁都要砸着脚后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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